“这点事都做不好你是来混的吗？！要混就赶紧滚！别耽误大家伙儿时间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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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次。
宋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，这是她第十次被退回了，
宋雨二十一岁时，大学刚毕业，学历一般，普通二本毕业，虽然读的英语专业，却连专八都没有考过。
宋雨相貌一般，在学校混的也一般，不喜欢社交，就没有参加任何社团，因为不自信，也没有参加什么比赛，可能唯一说得出口的，就是普通话考了个一乙，然而事实上，也没什么用。
其他混的一般的女生，有的好歹也学会了穿衣打扮，提升自己的外貌形象，有的也好歹谈了男朋友，体会过风花雪月，宋雨不一样，天天宅在寝室，即使不追星，也总嚷嚷着“电视里的帅哥不香吗？”，因此从没有男生能对上她的眼。
自暴自弃说不上，但佛系是真的。
记得全班考专四时，因为交的钱多，所以基本所有人都希望一次考过，宋雨看着同学天天早起背单词，做听力练习的样子，被鼓舞——当然是不可能的，她该吃吃该睡睡，交的两百多块钱好像就当做慈善了，而她也不是生在一个有钱人家。
这样的学习态度，要么是不打算读了，要么是成绩太好不需要复习，可惜这两种宋雨都不是。而后来第一次专四没考过，在室友苦口婆心专四不过毕不了业的劝说下，宋雨才在大四勉强通过的。
事实上，宋雨如果努力一下，能力还是很强的，但她就好像在跟谁作对一样，偏偏就不想让事情以如愿的方向发展。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：“我这么平凡的人，努力了还是平凡，那不如不努力。”
大四时，宋雨的室友都基本找到公司实习了，而她还是窝在寝室里，好像未来事不关己。最后大四毕业了，她才没办法开始找工作，别的大学生都奔着大公司高工资去了，宋雨却只是随便找了个愿意留她的公司，还是个专业不对口的岗位。
而这样的后果就是，她的工作效率比公司里的其他人都要低很多，也因此经常被上司指责，别的实习生都提前转正了，她依旧停在实习期。
对桌的好友见宋雨又被骂了，便上前搭上她的肩膀，笑嘻嘻地安慰：“算了算了，慢慢学就好了，走，请你吃麻辣烫。”
对宋雨来说还是吃比较重要，于是她立马一身轻，开心地答应了。而且今天那个人没来，想想她就更开心了。
然而事情不是宋雨不想就不会发生的。
宋雨还没来得及走两步，门口就传来喊声：“宋雨！你妈又来送饭啦！”
听到这句话，宋雨的神色瞬间就僵了，好友看着她的脸色，摸了摸鼻子，还是走了。
同事们看着宋雨，都不约而同地静下声来。
而宋雨直直地盯着从门口走过来的人，神色很是不耐烦。
宋雨的母亲不是什么气场强大的女强人，否则也不会有宋雨这样的女儿。
相反的，她是个很普通的家庭妇女，在外做着小工作，拿死工资，后来生病做了手术长时间住院，工厂那边不要她了，她便做些手工，摆个小摊子，还得防着城管。
曾经就有一次被来得及跑，摊位被城管一脚踹翻，东西都洒在地上，偏偏方才下过雨，地上混着泥，东西已经脏到洗不净了，宋雨的母亲抓着城管不撒手，非要对方赔钱，甚至在争执下摔了腿，虽然不严重，但走路还是一瘸一拐。
后来还是宋雨从会议上赶过去，把母亲从医院里接回来，接受教育，偏偏那场会议有重要领导在，宋雨作为实习生被选作发言，结果宋雨也因此被批评了。
从此宋雨再也不让母亲摆摊子，靠着补贴和宋雨的实习工资，以及家里的存款，也算是能生活。
可母亲闲不住，家里的小东西越来越多，实在占位子，宋雨看着心烦，便拿出去送给了邻居，母亲为此还和宋雨吵了一架，自这之后，宋雨就更不想搭理母亲了，所以领到保险的生存款后，就搬出去找了个离公司近的小租间。
但实习期只剩下一个月，如果宋雨再不转正，想迅速找到下一家公司就很难了，那么生活费也就同步困难了。
即使是这样，宋雨也宁愿和同事一起去吃麻辣烫，而不愿母亲来公司送饭。
宋雨看着提着饭盒的母亲，一瘸一拐地走到她面前，她没好气道：“我说了你不用过来你听不懂吗？”
母亲似乎有些尴尬，她左右看看，还是把饭盒打开然后放到宋雨桌上，宋雨看了眼冷哼一声：“二十年了你都不记得我不喜欢吃青菜。”但母亲依旧看着宋雨，眼神中有着孩童般的期待。
宋雨绷着脸：“送到了你就走吧，家离公司远，以后你就不要来了。”
但母亲犹犹豫豫，半晌才扭捏地说：“今天3月5日……”
声音很小，但宋雨还是听见了，她一愣，才反应过来今天是母亲的生日，碍于面子，她还是生硬着语气回道：“知道了。”
得到回应的母亲竟像个孩子般开心地笑了，看到母亲离开，宋雨才松了口气，然后看着桌上的饭盒有些无奈。
好友立马蹭了过来：“虽然你是不想令堂走那么远的路，那也不用摆这么个脸色啊……令堂做的饭很香啊。”
“也就会这个了。”
确实，宋雨的母亲虽然是个平凡妇女，但厨艺是顶好的，尤其是家常菜，吃过的都说好吃，当年她父亲，还是因为这个开始死心塌地追求她母亲。
宋雨脸色一变，本来柔和的神色再次变为不耐烦，她将饭盒一推：“给你吃吧。”
然而过了十分钟，有人看着门口，对正在改方案的宋雨说道：“宋雨，你妈又来了。”
宋雨心下诧异，转过头，发现同事确实没有撒谎。
“妈，你怎么又来了？”
母亲挠了挠花白的头发：“我来给你送……诶？”她看了看手里，有些奇怪，转而又焦急起来：“完了完了，我忘记带来了，把小雨饿着怎么办。”
宋雨神色怪异，她提过刚被好友扫干净的饭盒，道：“妈，你刚送过来的。”
母亲看到后，恍然大悟般一拍脑门，接过饭盒，一边自言自语，一边离开了。
宋雨看着母亲，也没多想，只当是她年纪大了老糊涂，便接着改方案了。
等加完班，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。
没有公交车，宋雨只能骑着自行车回家，说起来，她已经很长时间没回这个家了。
宋雨熟练地从旁边摸出备用钥匙，打开门，家里却黑漆漆一片。
“妈？妈！”
没人回应，一瞬间的焦急爬上心头，下一秒，宋雨才意识到什么，她又赶忙骑着自行车，回到自己的那间小租间。
果然，在那间小租间里，母亲正缩在小沙发里，睡着了。
母亲记得她放备用钥匙的地方。
宋雨下班回到这里时，经常能看到房间被整理得干干净净，起初她还以为是进了小偷，不过偶然一次被她碰见是母亲，她才反应过来，也只有母亲会这样不厌其烦地帮她整理东西了。不过宋雨知道后，还是要求母亲不要再过来。
宋雨环视了一下房间，发现房间果然又被整理了。
桌上摆着一个小蛋糕，还插着蜡烛，但有些奇怪，竟然是倒插着的。
宋雨将蜡烛拔出来，有芯的那一端沾满了奶油，突然有“嘀——嘀——”声从洗手间传来，她跑过去看，原来是洗衣机无法正常运作的声音，而洗衣机里放着的却是洗衣篮。
她肯定不会犯这样的错误，那只能是母亲了。
宋雨内心不由得有些沉闷，她回到客厅，发现母亲已经醒了，母亲看到宋雨后显得很高兴，她来到桌子旁并招手要宋雨过去。
母亲看到放在桌上的蜡烛，尴尬地笑了笑：“瞧我这个老糊涂，蜡烛都忘了插。”
但她看到蛋糕上的洞时，又很疑惑，转而很生气道：“蛋糕店的人怎么回事！怎么把我的蛋糕做成这个样子！”
宋雨突然有些害怕：“妈……”
母亲从情绪中回过神来，她看着宋雨，挠了挠头：“啊，没事没事，能吃能吃，能吃就行。”
宋雨见母亲说话又恢复正常，便稍稍放心地坐下，可她依旧不知该怎么和母亲说话，母女俩沉默地吃着蛋糕，直到母亲开口。
“对了，小雨啊，我今天听你同事议论，又被领导批评了是不是？”母亲自顾自说着，完全没注意宋雨的脸色，“我说了该你做的事就认真做，专业不对口也可以学的，但是不要消极怠工，做人做事不能这样的，是人就得做出人样来，不能混的。你大学时我也提醒过了，你不听，这不，找了个这么工作又不喜欢，不认真做，你要是努力一点，也就不会……”
“够了！”宋雨忍无可忍地拍了下桌子站起来，“你自己都没本事就别在我面前烦了！”
所有的委屈好像在这一刻爆发出来，她忍着泪直接脱口而出一句：“我爸为什么跟你离婚你没点数嘛！”
“啪——”
母亲颤着手，看着宋雨，一脸不敢相信。宋雨捂着脸，自觉说错了话，却低不了头去道歉。
于是她直接甩上门逃走了。
宋雨的父母是在宋雨高三毕业的时候离婚的，留下一笔钱，就和别的女人走了，宋雨后来才知道，那个女人是她的姨妈，母亲的姐姐。
宋雨从小就很佩服姨妈，虽然相貌不算很好，却懂得穿衣打扮，身材管理得很好，还很有气质，一看就是那种能将生活过得很有乐趣的女人。反观自己的母亲，一身朴素的衣服，因为生下宋雨，肚子上有了赘肉，脸色也比以前差了很多。
而宋雨的父亲条件要好些，工资属中上层，待人和善，穿一身西装，白领精英应该就是这个样子，怎么看都应该是姨妈和父亲更相配些。
因此宋雨常常想，还好母亲有一身厨艺。
可宋雨没想到的是，相配才是爱情的第一原则。
父母离婚后，虽然父亲一直在保障母女二人的生活，但保障不了宋雨的情绪，原本高考成绩还不错的宋雨，赌气地填了个普通的二本院校，在学校里也天天混日子般过着，母亲表现得越无奈，她就越舒适。
宋雨一直觉得，是自己母亲不够魅力，才没能留住父亲。
孩子的叛逆期来的稍晚些，找的理由也毫无理由。
在外游荡一夜的宋雨冷静下来，凌晨四点才回去，然而回到小租间时，却发现母亲并不在。
惊慌涌上心头。
这个时候怎么就不见了！
宋雨赶忙四处寻找，但怎么都找不到，无奈她只好回到家，可家里也没有母亲，宋雨无助地哭起来，哭了一会儿又觉得得再找找，刚打开门就发现母亲站在门口，手里提着菜篮子，篮子里放着还沾着水的青菜。
母亲看到她，眼神一亮，宋雨刚想责怪，没想到母亲开口道：“姐回来了？正好来帮我洗洗菜，小雨在公司可累了，咱不能让她饿着。”
宋雨一愣，还没来得及说话，就又被母亲拽去厨房，母亲一边拽还一边念叨：“小雨那孩子，从小就挑食，青菜不吃，营养又跟不上，这不，那我就每天换个花样，她长这么大了，应该不会挑食了吧。”
来到厨房宋雨才发现厨房的墙上贴着一张纸，纸上标着一个星期每天的菜，每天都不一样，而星期二主要是青菜，可是今天是星期五，菜单上写的是竹笋。
这样一看，宋雨连母亲看到她时的称呼都抛在一旁，她道：“妈，今天是星期五，你买青菜干嘛。”
母亲愣了一下，好一会儿才道：“今天星期五？哎呦，坏了坏了，那小雨应该已经吃过青菜了啊，难怪昨天这么生气。姐，我跟你说啊，小雨那孩子的脾气，真不随她爸，反而有点像你哈哈哈。”
母亲说着说着又叹口气：“你说，其实小雨这孩子，当初应该是你和贵儿的吧。可怜投胎到我身上，我这么没本事，真是委屈她了……”
宋雨吓了一跳，还以为自己身世有问题：“妈！你说啥呢！”
转念一想，又觉得不对：“妈！我是小雨啊，你怎么把我认成姨妈了！”
可母亲似乎陷入了往事，拉着宋雨来到客厅坐下，还拿出宋雨没见过的相册。
翻开来第一张，就是一男两女三个人，男人搂着其中一个女人的腰，明显就是一对情侣，三个人面对镜头笑得很开心。
宋雨看到这张照片，后背不由得激起鸡皮疙瘩。那对情侣看起来明显是她父亲和姨妈，而一个人站在一旁的才是她母亲。
“当年贵儿和你处得多好，咱班里人都觉得你们两能走到最后呢！”母亲的神色突然悲伤，“可惜啊，是我对不起你啊，如果不是贵儿他母亲病了……”
后面母亲的话总是语句颠倒，却也向宋雨揭示了一个真相。
原来当初父亲的母亲生病，盼着他早点成家，而他母亲偏偏是个保守的女人，看不惯姐姐那花枝招展的模样，反而看上了朴素的妹妹。
宋雨的父亲脾气温和，不忍反驳病重的母亲，于是宋雨的母亲出主意，和他只做名义夫妻，借着身份安慰安慰老人家，等老人家去世了，再离。
这样一番话下来，包括宋雨的姨妈，三个人就都同意了。
只是没想到，老人“儿子成家”的愿望里，还包含了抱孙子，一年过去还没动静，老人急了，竟以自杀逼着自己儿子。
宋雨的母亲本想让真正的一对生一个孩子，这样也算两全其美，可宋雨的父亲固执，觉得既然和人结婚了就不能做对不起人家的事，于是就这样有了宋雨。
后来宋雨长大，三个人都觉得应该等宋雨高中毕业，再进行原本的计划。原本三个人是想照顾宋雨的情绪，只是没想到宋雨的叛逆来的这么晚。
“姐啊，你说我要不要告诉小雨，小雨知道了会怪我们不？”
宋雨见母亲依旧叫她“姐”，也大概猜出了母亲的问题，她一边哭一边配合地回道：“不会的不会的，小雨怎么可能会怪你呢。”
宋雨意识到自己对母亲的关心太少了，决心带母亲去医院看看，她看着仍旧呆愣的母亲柔和道：“妈，我带你出去一趟好不好？”
母亲乖乖地点点头，却又起身朝房间走去，再出来时，手里已经提着一个塑料袋，袋子里装着一直堆在家里的小东西，一个一个的精致又小巧，是母亲多年来熟练的技术活。
“妈，咱就是出去一趟，你带这些东西干嘛。”
宋雨一边说着一边想把袋子拿走放下，可母亲死死拽着，就是不肯：“小雨说想要个新书包，我得挣钱给她买呢。”
宋雨想起来，她的第一个书包是母亲缝制的，并且一用就用到初二，中间缝缝补补这么多年，早就陈旧了，十岁的小孩有了自尊心，宋雨见同学笑她没有新书包，她便回家朝母亲发了脾气，母亲勤俭，觉得没有必要再买，因此宋雨更是对母亲进行冷战。
后来还是父亲偷偷给宋雨买了个新书包，宋雨才慢慢搭理母亲。
不过想想，又或许是母亲暗地里让父亲给买的。
宋雨红着眼眶，几乎是哄小孩的语气：“好好好，依你……不过不买，小雨也不会怪你的。”
母亲摇摇头，抱紧怀里的小东西，不说话。
宋雨无奈，心里也莫名地堵。
医院里人有些多，宋雨牵着母亲，怕她走丢了。
宋雨在医生面前坐下，说明了情况，心里止不住的紧张，哪怕知道心中的猜想有很大几率事实。
果然，医生看完情况后，说道：“你母亲是得了阿兹海默症，也就是俗话说的老年痴呆。我开一些药，不过作为家属，还是要多陪陪病人，多与病人交流，最好呢，能经常带她出去走走。”
宋雨默默记在心里，然后拿着单子去领药，领完药转头却发现，母亲又不见了！
明明刚才还跟着呢！
她赶忙问身边的路人，得知母亲出了医院大门后，便焦急地出去寻找。
但医院前有很多岔路，想要找到正确的路似乎只能靠运气。
宋雨急得直跺脚，突然她想到了什么，然后坚定地朝一个方向跑去。
这里的道路两旁摆满了小摊位，摊位上的东西大多是廉价的小物件，小摊贩们坐在地上吆喝，有的甚至直接放个喇叭。
宋雨的母亲坐在一角，面前的地上散落着亲手做的手工艺品，她看着周围显得有些害怕，却又固执地呆在那里，偶尔有人路过她面前停下，她便用乞求的眼神看着，希望对方能买下一样。
这是宋雨第一次看到母亲卖东西的模样，她只顾着责怪母亲给她惹了麻烦，却不知道原来母亲为了她，在外面是如此卑微的角色。
母亲穿着朴素从不买护肤品，给宋雨的东西却样样不少。
宋雨感觉鼻子一酸，竟是不忍心看母亲如此模样。
这时，不知是谁喊了一句：“城管来啦！”
小摊贩们瞬间打包好自己的东西逃走，而母亲手忙脚乱，东西也在混乱的人群里散的到处都是。
“妈！”宋雨终于忍不住，冲上前抱住母亲，“妈，乖，咱不在这儿了，咱回家。”
母亲愣了好半晌，仔仔细细地看着宋雨，似乎在竭力辨认。
“小雨？”
宋雨连连点头：“是，我是小雨，妈，跟我回家吧。”
母亲将手搭在宋雨手里，布满老茧的手刺激得宋雨手心痒痒，宋雨装好了东西，母女二人手牵着手一起走向了回家的路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