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问的问题实在是太直接了,”回茶馆的路上,欣灵批评陌漓,“这样一问的话,换作是谁大概都会想把咱们赶出去的。”陌漓也不知道为什么,每次见到当事人的时候总会有一种“想要再多了解一些事情的缘由”的想法,很多问题不加思考就已经问出了口。面对少女的批评,少年也没有反驳,只是他想知道,小雪在学校里又经历了什么。
“要不要去学校看看?”陌漓提议,“也许能找到什么让小雪改变的缘由。”
“可是要怎么进去呢?”欣灵问,“我们也不是里面的学生,要问其他人的话还是有点困难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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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要不穿校服进去?”陌漓提议,“就算是混进去也没关系的。”因为常常会路过学校附近的餐厅,陌漓多少还是对镇中学很了解的。因为生源不好,学校为了招生,只得在校规校纪上略做妥协,结果就是只要穿上镇中学的校服,在学校里不做违反正常教学秩序和治安的事,做什么都可以。这样的直接后果就是,很多学生虽然人在学校,却根本没有在上课,考试也是靠小抄来应付,说是一所学校,却已经是接近名存实亡的存在。
而另外一方面,镇中学的校服裁缝店就有卖,这也让校内变成了鱼龙混杂的地方。或许在校内不会发生什么,但若是到了校外,那就不一定了。买到校服,陌漓和欣灵穿上后便混了进去——虽然,他们现在的本职就是学生。
如他们所见,这里虽然名为学校,却丝毫没有学校的样子:正是上课时间,却有很多人在楼外闲逛和抽烟,有的和另一半坐在一起,不知在讨论些什么悄悄话,大胆些的就直接当着外人的面,毫无顾忌地互相接吻,仿佛是在向其他人宣告这是我的伴侣一样。两人自然是没有闲情逸致去在意这些场面,他们想做的只是等到下课去向小雪的同学们打探情报。
两个人并排坐在角落里,偶尔有路过的学生会看他们一眼。虽然关系很近,但两个人还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。虽然对彼此的经历都有些许了解,可若是说有什么共同点的话,这大概还真的很难找到。陌漓不敢去注视欣灵的视线,该如何对待这份感情,在他的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。只是,他没有勇气去说出来。那个有着悲惨过去的女孩,那个孑然一身弃身于此的女孩,那个满身伤痕依然默默坚持的女孩,让他很难不去产生保护欲。只是,她也比想象中要坚强得多。但少年担心的,却是自己有没有能力改变现状。比起会为他人带来伤痛的、无疾而终的爱,他更希望这份情感能够如同细水长流般延伸下去。
而欣灵所想的,也是应该如何去面对陌漓。若不是前年的那个暑假,她大概也根本不会与他相遇。起初她能感觉到,这是个满身戾气的少年,出走大概也只是为了一时泄愤。后来陌漓父母寄来的信证实了她的想法。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她也开始变得很在意他了。是因为外出时得到的帮助吗?还是因为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,他主动成为自己的依靠呢?那样一个推动彼此间关系的小小契机,欣灵已经想不起来了。但她一直都还记得这份心意,想要找到合适的机会向他表达出来。她的想法已经不必言说——她喜欢陌漓。
下课的铃声准时响起,学生们争先恐后地涌出教学楼,希望能在铃响之前多放松一会儿。不同于向外的人群,陌漓和欣灵则是逆着人流来到楼内,一个接一个地寻找小雪所在的班级。只知道她是一年级的学生,而当时她的母亲并没有告诉他们她在哪个班。
“同学你好,请问你知道小雪在哪个班吗?”他们拦住一个同学问道。不过他们可能不知道的是,这件事当时在学校反响很大,即使很多人并不认识小雪,他们也对这件事略知一二。
“你们说的是三班的那个女孩吗?三班就在那边。”顺着手指的方向,他们来到了三班的门口。无独有偶,此时顾老师正准备上台讲课。当她见到门口站着的陌漓和欣灵时,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。“请问,你们是来找小雪的吗?”她站在讲台上问道。
“是的。”陌漓向她点了点头。
“同学们,老师这节课有点事,请大家先上自习。”顾老师布置好任务,转过身走向两人,“我们到办公室详谈吧。”在顾老师的引领下,他们来到顾老师的办公室。顾老师今天有事没有来,有什么要谈的事情也不必刻意隐瞒。
“关于小雪,你们想知道些什么?我会尽可能告诉你们的。”顾老师看着他们说。多年的教师生涯能够让她一眼辨认出陌漓和欣灵不是本校的学生,而面对欣灵的时候,她总觉得这个人有点面熟——即使欣灵已经改变了自己的装扮。
“我们想知道,在老师和同学眼中,小雪是一个什么样的人。”陌漓向顾老师说明来意。
“如果非要用言语来形容的话,大概就是普通吧,”顾老师想了想说,“她在班上属于比较沉默寡言的那种,平时也很少有人和她交谈。不过从某一天开始,关于她的事情很快就成为了班里最常讨论的话题。有人说她处了男朋友,有人说她结交了不良少年,还有人说她背地里做着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……即使我一遍一遍地强调不要诽谤他人,大家也几乎不把我说的话当回事。而小雪好像没受什么影响一样,依然孤独地一个人上学放学。有时候她的脸上看起来很憔悴,而她却总是说没事。我很担心她,叫了她的母亲来,她也没有说什么,只是把她带了回去,第二天又照常来上学。”
“那时我还不知道,她在家里经常和母亲发生争吵。直到某天她露出手臂上的伤痕时,我才意识到一直以来她是怎样过来的。我把她的母亲叫来询问原因,她却只是说是一时气愤所为。我无法理解,但也不希望和她发生争吵。之后,就是几乎让学校出名的那次大闹,之后我一连请了一周假才恢复过来……很多事情到现在也不能理解,虽然我无权干涉她们家的教育方法,但我还是希望,她能够和其他女孩子一样,顺利地从这里毕业,朝着自己追求的目标前进。”老师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许的遗憾,她真心希望小雪能够重新回到学校上学。
“身为老师,有时并不能及时发现学生的异样。听说流言四起的那阵,五班有个男生和她关系很近,你们可以去问问他。”陌漓谢过她,正准备离开时,却再次被顾老师叫住。
“这位姑娘请你留步,”顾老师忽然叫住欣灵,“你……长得很像我之前的一个学生。请问能坐下来谈谈吗?”陌漓的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情,不过欣灵用眼神告诉他,没关系的。
“可以,”欣灵一边答应,一边转头对陌漓说,“我一会儿再去找你。”
一番辗转,陌漓在篮球场找到了顾老师说的那个人。周围人都称他为阿勇,染的一头黄发,喜欢打篮球,是学校里女生最倾慕的对象之一。虽然人很好,但因为经常会和一些不良少年在一起,导致他在学校里的评价非常差。
“你是说小雪吗?”面对陌漓的提问他回答道,“嗯,我确实和她相处过一段时间。她不像其他人为了面容或者是球技而来,而是希望能够找到一个依靠。一开始我也会倾听她的烦恼,安慰她,但后来我发现她对我的依赖远不止此。我不清楚她究竟经历过什么,但她一定十分渴望得到陪伴。后来听说她母亲来学校大闹了一场,那之后我们便没有再联系。”
“有段时间见到她时,她总是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。有时见面招呼也不打,看其他人的时候眼睛里都没有神采。那时我就在想,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。听说因为她母亲的态度非常恶劣,好多前去看望的同学都被赶了回来,我也就没能去看她。”
“那么,请发自内心地回答,你喜欢小雪吗?”陌漓用执着的眼神看着阿勇问。
“从女生的角度来说,喜欢;但从恋人的角度来说,我并不喜欢,”男孩的回答意外地复杂,“我希望,她能够找到能真正让自己幸福的人作为伴侣。”这样一来陌漓也就能够确定,阿勇对小雪的感情,并非是恋人那样,而只是作为普通朋友的关心。
“好的,谢谢你的回答。”陌漓向阿勇道谢,转身准备离开。
“等等!”正要走,男孩突然叫住了他,“小雪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,如果能够见到她,请替我说声生日快乐!”陌漓虽然对这个请求感到十分意外,但还是答应下来了。
“你和我曾经的一个学生很像,”面对欣灵,顾老师缓缓道出自己的过去,“以前我在邻镇中学教书的时候,遇到过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插班生。她是个比较内向的孩子,不爱说话,在班里也没有朋友,什么事都是一个人做。原本就是插班生的她,因为孤僻的性格更加被人疏远。然后在某一天,事件爆发了。尽管没有遭到肉体上的欺凌,她的心灵依然收到了严重的创伤。在那之后,她选择了休学,如今正是第二个年头……”
“在那之后,为了不让我留下阴影,学校把我调到了忘忧镇来教书。本以为一切可以一直顺利下去,可发生了小雪的事情后,我才意识到我作为班主任,不,作为一名老师,还远远不够……”顾老师一边流着泪,一边诉说着自己的经历。而对面的欣灵,也一直在默默流泪。她还记得顾老师,那位一直在帮她想办法却无能为力的老师。这样的回忆不知是在感慨,还是在忏悔。欣灵明白,老师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,但结果依然不尽人意,她对此感到非常愧疚。可是,现在的她,又能对老师说些什么呢?即使她依然对顾老师心怀感激,身份的更迭却也让她无法再以欣灵的身份去面对她。
“你也有过类似的遭遇吗?”顾老师擦去眼泪,看着默默流泪的少女问。欣灵没有给她答复,只是谢过她,站起身离开了。本以为过去的人和事不会再遇到第二次,可曾经的班主任现在就站在自己的眼前。割舍也好,逃避也罢,无论如何,她都想和过去做个道别。
回到茶馆,两人交换了各自得到的消息,其中似乎并没有找到什么关键的证据。更重要的是,他们完全没能找到小雪被打的理由。在他人的眼中,小雪是个行为举止都很规范的学生,怎么会做出她母亲所说的那些事呢?
“对了,欣灵,你有没有问过老师,小雪的生日是什么时候?”陌漓忽然想起阿勇之前对他说过的话,也许这会是一条重要的线索。
“就是后天,”欣灵说,“听说她原本想祝贺她生日快乐的,但是被母亲禁足,她也来不了学校……”陌漓想起他们去拜访的那天,楼上并没有传出敲门的声音,难道说……小雪她其实根本不在家?或者是因为什么事情没有醒来吗?她的母亲,一定向人们刻意隐瞒了什么。
“我觉得,我们应该再去拜访一次。”陌漓想了想说。
但,第二次机会终究没能到来。第二天早上,小雪自杀的消息几乎传遍了镇子。关于她们的流言一时间甚嚣尘上,难辨真假。根据调查,她的床边放着一封遗书:
“致我认识的每一个人:很遗憾,我已经无法回应大家的期待了。老师也好,伙伴也好,家人也好,我要在这里向各位说声深深的抱歉。”
“从升入高中开始,我便能感受到来自母亲的压力。她迫切地希望我能够拿出优异的表现,希望我出人头地,但其实我明白,这是不可能的。不知道为什么,我有一种强烈的无助感,希望身边能够有个依靠,希望能够倾听我的真实想法。我找过,但最后还是没能找到……人们因为我和他在一起而对我指指点点,母亲因为我的选择不符合预期而经常与我发生争吵,然后在某天和同学愉快聊天的时候,被她看见了。在那之后除了争吵,我们几乎再无交流。”
“……这一次也是。从禁足的那天起,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危险的方向发展。我有时甚至觉得,我自己已经在变得不正常了。起先我还会敲门呼喊,后来我放弃了。除了基本的生存,我已经没有了任何容身之地。现在的我,大概也只是在活着吧。”
“在我崩溃之前,让我写下这些话,作为最后的留念吧。再见。”